关于音乐的本质思考

采风的目的,一般被认为是处于一个具有特色风土人情的具体环境下,搜集并感受那些可能会为未来创作所产生灵感的元素。在非洲采风,有更深层次的意义,一方面是对律动和音乐的体会,而更深层次的,是似乎我触及到了所谓音乐的本质。
        
我在跟当地的乐手交流时,问过他们有关节奏型和复合节奏融合概念的问题,我希望了解到他们采取如此复杂节奏组合背后的逻辑。原本我看来每一种律动背后应该都存在一种相互结合的基础套路,而当超过4个以上的乐手在舞台上能互相通过一个眼神就完美结合非常复杂的节奏型时,我不禁觉得这不是勤于排练或者努力编排的结果。答案果然如此,他们用很疑惑的眼神互相看看,然后对我耸耸肩膀,说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就“觉得应该这样”。大多数的乐手都不是专业从事音乐行业的,因为在这个生活简单资源紧缩基本依靠援助的大陆,平时人们都疲于奔忙如何能生存下去,以至于有组织的音乐行业成为奢侈品了。
        
那么这么严密而灵动的律动色彩,是如何得以保存和发展的?为什么全世界所有的音乐类型其中蕴含的律动感都能在非洲的土地上找到根源?为什么在全球化发展的今天非洲的根源律动能得以保存并且持续为世界上其他音乐类型做出巨大的贡献?为什么中国没有发展出带有自己特色的律动而偏重于松散自由的旋律?
        
经过跟当地乐手的几次交流和同台演奏后,我头脑里充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带着这些想法我在米库米大草原度过了一天。
        
这一天给我的震慑和收获,无法用只字片语来总结说明。这里我只能尝试性地阐述一下,而更多的是对生命和对音乐本质的大悟。这也会在未来改变,或者说,坚定我创作的风格和定义。
        
在草原上我至少发现了人类生活有多不自由。草原上时间的概念消失了,这里充斥着生命的节奏,而不是时间的流逝。周围的动物鸣叫风声呼啸,枯枝和骸骨互相摩擦,巨大的足迹落在干裂的土地上。身边,大象在扇动耳朵饮水,发出巨大的搅动水塘的声音,还有小象尖锐的叫声;数十只长颈鹿用修长的四肢慢动作一般走过荆棘丛,它们咀嚼树叶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用鼻子大声地呼气;上百只羚羊突然四散而逃,它们散落的啼声好像无数小型的雷声滚过草原表面。高分贝和低分贝嘈杂的各种声音融合在一起,从早到晚,从远到近,好像一个巨大的带有自然混响的实体包围着我。之前我还想过,是否在这里能听一些我以往喜爱的音乐,来结合自己的感受体会当地的“异域风情”,而现在正是这些嘈杂的声音混合成了一个和谐的,却极度安静的自然环境,让我觉得在这里听任何有人为修饰的音乐都是一种罪恶。
        
这里充斥着对比、矛盾与不和谐的声音,这是生命的声音,这是大家都在坚定而充满韧性地努力活下去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面前,任何音乐都黯然失色。所有的生物都有活下去的能力,它们都能在这片大地上找到活下去的手段,而我,坐在吉普车里,手里紧紧抓着我的照相机和录音机,觉得作为一个现代人类,好像一直生活在一个自己创造的美丽梦境中一样,是何等傲慢而缺乏对身边事物的尊重。
        
从草原一路回城时,我认真观察了路上各个村落生活的状态,非洲大草原上可能有世界上最好的酒店给你提供搭配红酒的西式全餐服务,但是在非洲城市与草原的交界处,人们的最基础的生活资源都颇为匮乏,所以我观察到他们常态的生活是必须与大自然相处,而不是对抗。那么,他们拿起来任何能发出声音的物体,大部分是自然所给予的,比如说石块,枯木段,树墩,枯草等。利用这些原初的物件,他们能表达带有情绪的片段,这些片段注定了是以律动为主而不是以旋律为主的。那么,大自然给予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天性,就是天生的韵律感和律动感,这并不是后天可以学习处理的结果。当地的音乐协会会长告诉我们,坦桑尼亚一国就有127个原住民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律动节奏型,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点,而这就是他们之间用于交流的词汇和语言。草原上,很远就能听到击鼓声,只要分辨出是哪一个节奏型,基本就能确定来人是哪一个部落,是敌是友。
        
这就是人类音乐的起源,用于生存、交流和表达自己的情感,这原本就是一种语言。音乐的必要性在一个匮乏和贫穷的环境中并不是必需品,但是对于根源律动的运用和理解,对于部落间传递幸福感和恐惧感的工具,却极致地体现在他们的血液里。非洲音乐,不论是现代编排或是传统民族音乐,所传递出来的力量和能量是与这片大地有直接联系的。它们让我感受到的亲密与质朴是那种脱离了装饰的根源民间艺术,那种天衣无缝、与生俱来的节奏感和韵律感弥补了所有简陋的设备缺陷,让我真实地体验到音乐的本质:对身边一切事物的尊重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