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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写一张专辑来说说这事儿。”他当时看着电机厂礼堂上空盘旋的鸽子,喃喃自语,“不用很华丽,就是我们这些博山人的事儿。我想是不是可以写一张叫《博山》的专辑呢?”
转眼三年过去了,每一年我们都回到电机厂礼堂来,带着逐渐长大的孩子,在同一个地方玩耍。每一年,王磊和王岩两兄弟都还会到他们童年玩耍的那个角落去放小烟花,看着孩子又害怕又兴奋的表情,内向的王家两兄弟总是微笑着沉默不语,可能这一幕对他们来说是在太熟悉了。记得王磊在一支烟花燃尽后,说了一句,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啊。
我们去寻找那片已经消失的田埂,在王磊出走的车站驻足,仰望礼堂前那一群不知盘旋了多少年的鸽群,看头发花白的老一辈在他们的“幸福之地”大树下乘凉,聊着那些过去的荣耀,猜测着子孙们的生活方式。《厂矿子弟》就这样缓慢地应运而生,《幸福之地》、《最后的厂矿子弟》、《芒尖夕照》、《动力科》……每一首乐曲的背后都有着一段深重真实的故事,每一首乐曲都能展现一片实实在在存在过的场景,甚至能隐约看到这些乐曲背后,那些曾经高大现在已经佝偻或已入土的人影。
我们想要让大家看到这些场景,我们想要让大家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想这样的活动当然应该是免费的,因为这些本就是属于大家的记忆和画面。于是在二零二一年春节后,磊落便开始着手策划这一系列的公益活动了。我们知道一定会有许多人愿意帮助我们,所以似乎从一开始我们就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可以在五一后将这批活动呈现在大家面前。
王磊的两位忘年交,毕玉奇老师和徐传国老师,为摄影展撰写了自己的感言和导语,“离开,是为了寻找与父辈不一样的活法;归来,是为了寻找与父亲一样的灵魂。” 徐老师在导语中这样总结。与乐乐一直对接细节的焦点影像负责人焦先生,在阅读了徐传国老师的策展路线和乐乐的整体展览规划后,当即断言这是一场史无前例而宏大的展览。历经了多少不眠之夜,当工人师傅在5月5日一早,把入口处5米宽,3米高的“厂矿子弟”主视觉竖立起来的那一瞬间,大家都在现场沉默了。虽然展柜都还是空的,照片展品也都还没有上墙,但是这一瞬间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将是一次被载入博山史册的系列活动的开端。
“我希望可以把电机厂之前的那些机械和工具,放在这些展柜里。”
“可是这些都是工人们平时用过的、实在太熟悉的东西了,有意义吗?”
“有。寻常物也可以有嬗变的机会,这是丹托说的。”
”你觉得行,那就行。”
三两句后,方向已经确认,我们到了博山电机厂的清算组,找到了仓库的负责人李老师。进入山博厂区的一路上,便时不时有穿着工服的人和王磊打招呼,这些都是留守在博山电机厂仍在工作的工人,以前都是王磊的老同学。当李老师一出现,王磊激动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原来这是王磊的父亲生前同一车间的同事。王磊说他小时候来工厂找爸爸的时候,经常看到李师傅。李师傅也有点激动,他摸了摸跟在边上的王磊的儿子的头发,说,这孩子看上去还真像小王磊呢。大家都笑了。
李老师也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他也对博山电机厂感情深厚,本着一个收藏记录者的角色,他把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放在清算组的大柜子里。我们在清算组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把我们能搬得动,能完整呈现的小东西大东西,都搬回来了。两个人身上乌七八糟,满手都是机油,正当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王磊发现了一个用红色油漆手写的安全规则版,这个简直就是和《与父辈不一样的活法》中王磊用大喇叭念的内容一模一样。在众工人疑惑的目光下,我们用扫帚大概清理了一下这块板子,把覆盖在上面的锈迹稍微剥下来了一些,小心翼翼把这块快要散架的纤维板塞进了王磊朋友的SUV内。这个展品,后来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墙面主展品,就好像是为影展的转角面度身定制一般,可算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收获了。
场馆内,有那么两群人一直持续忙碌着,一帮是联合策展人毕老师和徐老师的朋友们,他们有的是老兵,有的是摄影家协会会员,有的是当地的文化名人,年纪都在耄耋古稀之际,却都热火朝天从早上一开门就帮着布展,直到最后乐乐催他们离去为止,每天如是,最后这群人在本次活动中获得了“招之即来,挥之不去”的雅号。
另一帮人,是王磊年轻时的同伴,还有受到王磊影响,也从博山走出去到北京从事音乐事业的小伙伴们。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四十岁上下,有的身上雕龙画凤,有的发型奇特,有穿着紧身牛仔衣裤的朋克范儿贝斯手,还有穿着流苏皮夹克的民谣歌手,还有穿着皮衣皮靴的摇滚机车同伴。这些人在分享会的现场出了大力,一起组装LED、搬动音响设备,摆放上百张塑料椅子,上下跑动着送水送烟……他们和毕老师、徐老师等人士形成了一个超现实的对比,就似乎是厂矿子弟的核心内容,用实体化、真人化的现场演示,呈现在我的面前。有时候我不得不揉一下眼睛,让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
影展顺利开幕了,来观展的人都似乎是一家子。
“这是我家里有的钟啊,你看还会走!这不到点儿啦?还会响啊!”
“这合照里……诶?这不是我老公小时候吗?(赶紧打电话)妈!爸!快来看这个展!”
“这是409号楼吧?我住406号楼!这是邻居呀!”
人群在展品和照片前发出惊叹的声音,有一位工人在自己熟悉的工具前驻足良久,眼睛里有泪水,他说自己曾经是车间模范,代表过他们的集体出去参加过磨刀技能比赛,还得过第一名。有老人善意告诉乐乐,说标签上的文字有误,因为这是他一直用的圆规,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卡尺。当乐乐即可打开展柜,把错误的牌子撕掉,并按照老工人的话手写了正确的标签时,他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影响“艺术展品”的话语权。
夜幕逐渐降临,开幕现场的红蓝塑料凳子也被来参加分享会的人群坐满了。似乎像往常一样,乐乐做了个简单的开场白,王磊就开始慢慢讲述自己的小故事。但是这次,他说到自己曾经跟一群小伙伴一起在院儿里弹吉他吵到邻居的时候,那一群小伙伴,现在都已经是中年人的样子,就坐在第一排微笑。而那些曾经关窗抱怨的邻居们,也都已经年事已高,他们在后排也笑着摇头,好像看到了那个以前瞎弹着红棉吉他,吼叫着我曾经问个不休的狂妄少年。当王磊说到自己赌气离开家庭,在车站的街角看到父亲悄悄站在远方的那个场景时,他哽咽了。场地一片安静,王磊无法继续说话,他求助般转头看了乐乐一眼,看到乐乐正鼓励地对着他微笑。于是他就释然着沉默了一会,而现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这是一次时隔二十九年的团聚,这不止是王磊作为厂矿子弟的还乡之旅,也是一次厂矿子弟的团聚圆梦之旅。这一个小小的影展,发散出了无数纽带,让那些散落的、失落的人们,重新团聚在这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误解,没有叛逆,取而代之的都只是微笑,微笑,更多的微笑。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是一年。
我所谓的出走,是认识你的开始。
谢谢大家,我爱你们